鸡毛飞上天-第6集

鸡毛飞上天-第 6 集

邱英杰急匆匆地走进陈金水办公室时,陈金水忙放下报纸,灭了烟起身招呼:“邱主任,哪阵风把你吹来了?”

邱英杰见着陈金水,有些焦虑地说:“陈镇长,您能找到陈江河吗?县里要规划发展小商品市场,对江河说的钢架玻璃瓦棚顶模式很感兴趣,谢书记点名要他参加。”

“邱主任,我也正在找他,这小子这些天像丢了魂似的,就前天回过一趟家,他什么话也没有说。”

邱英杰皱了皱眉:“难道玉珠不露面,他的心神就定不了?”

陈金水无奈地看着邱英杰,摇了摇头说:“我早就说这是个祸害!跟我斗了这么多年我还不清楚,她迟早要把鸡毛拖下水!”

邱英杰怔怔地看着陈金水,无声地叹息。

义乌火车站内,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,陈江河时而踮着脚尖从停靠的列车窗口向内张望,时而在车厢内穿行寻找着骆玉珠。骆玉珠不见了!陈江河的心里如同刀割一般。

“鸡毛!”

正聚精会神对着列车车窗观望的陈江河,被“鸡毛”一声怔住了,他连忙遁声望去,看见柱子和大光爹搀扶着陈金水小跑过来。

“叔,你们?”

柱子喘了口气说:“鸡毛,总算找到你了,要不真难为我们了。金水哥把全村的人都放出来找你了,他发话说,找不到你谁也别想回家干正事!”

陈江河转脸看着金水叔。

陈金水狠狠地瞪了一眼陈江河,一把拽住他的胳膊:“长本事了啊,鸡毛,快跟我回去!”

陈江河努力挣脱陈金水的手:“叔,我求你了,玉珠她肯定出什么事了!”

“她出什么事跟你有什么关系!”陈金水的暴怒让柱子与大光爹都哆嗦了一下,站台上顿时围过来许多看热闹的旅客。

陈江河不顾周围人的目光,怔怔地看着陈金水,一字一顿地说:“叔,玉珠她是我最重要的人。”

陈金水颤抖着,举起烟袋要打陈江河:“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,她害你还不够吗?我们可以不要这笔钱,但不能耽误你的前程啊!县里都在等着你开会,新市场等着讨论你说的钢架玻璃瓦棚顶模式,邱英杰也四处在找你!鸡毛,你醒醒吧!”

柱子吃惊地看着陈金水:“镇长,那笔钱我们也得要啊!”

大光爹呵斥:“讨饭骨头,你闭嘴!”

陈江河缓缓摇头后退几步,近乎哀求地说:“叔,我必须找到她。”

看着转身离去的陈江河,陈金水撕心裂肺地喊:“鸡毛!”

骆大力手里拿着一只书包,慌张地沿街奔跑,身后两人紧紧地追赶着。骆大力慌不择路地跑进了一个死胡同,追赶他的两人见状,便抄起墙边的砖头和棍子堵住路口。骆大力紧紧地抱住书包:“你们别过来!我跟你们拼了!信不信?”

“狗日的东西,你跑呀?”胖子一边骂,一边随手给骆大力几个响亮耳光。

刚从家里找父亲未果,却讨了后妈一阵辱骂的骆玉珠,正闷闷不乐地往回走,听到胡同里的打斗声,她停住脚步张望了一下。

“爸?”骆玉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“你们想干什么?”骆玉珠连忙上前扶起倒在地上的父亲。

两人朝骆玉珠冷笑了一下:“你是他女儿,你爸输钱不认账,是拿钱来还,还是用你来抵债?”

骆大力此时不知哪来的勇气,迅速朝那两人扑了上去:“我跟你们拼了!玉珠你别管我,快跑!”

两人转身,撂倒骆大力一顿猛打。

“来人呐!”骆玉珠边呼喊,边上前死死地护住倒地的父亲。

高个子揪住骆玉珠的头发,狠狠地撞向墙角,骆玉珠顿时眼前一片漆黑,昏了过去。

“玉珠,玉珠,你醒醒!爸对不起你!”

骆玉珠被一阵哭喊声唤醒,慢慢睁开眼睛,额头上的血还在渗出,父亲抱着自己在哭泣。

骆玉珠无助地举起手捶打父亲:“钱呢?钱呢?”

骆大力哭着跪在地上:“玉珠,你怎么打我都行,我不是人!爸把钱都输光了。”

骆玉珠心一寒,猛地推开父亲,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巷口走去,身子一晃又扶住墙。

“玉珠,爸已经跟她离了,现在家也没了。那天听了陈江河说的那些话,爸就发誓:只要痛痛快快地赢一笔,我就歇手不干了。玉珠,爸想跟你好好地过下半辈子,谁知道牌一开,什么都没了……”

骆玉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捡起石头往父亲身上砸,又不解气地上前用手猛打。骆玉珠颤抖着哭道:“记着,我死了就是因为你!下辈子我还会来向你要债!离我远点!我没你这个爸爸!”

骆玉珠父亲背过身去解开裤腰,费劲地从腰间裤腿里摸出两包钱,转身交给女儿:“我只剩下这些了,都还你!”

骆玉珠接过钱,看也没看父亲一眼,踉跄着身子走了。

骆玉珠被公安局以涉嫌诈骗立案了,得知消息后,陈江河的思绪像一团乱麻,坐在义乌江边静静地看着江水发呆,连邱英杰到来都浑然不知。邱英杰跳下自行车:“江河!是谁报的案?”

陈江河恍惚:“陈家村的人,除了我叔还有谁呢。”

“江河,我们当务之急是先把玉珠找到,我已经跟公安局的同志沟通过了,他们介入也好帮着找人。”

陈江河望着河水:“他们这是要把玉珠往死里整啊。不就是钱吗?”

邱英杰担忧地看着他:“江河,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。你这几天发疯了一样地找人,够劳累辛苦的,千万别把身子弄垮了。”

陈江河似乎没有顾及邱英杰的提醒,轻声地问:“哥,我的存折你带来了吗?”

邱英杰连忙从口袋里拿出一本存折递给他。

陈江河起身:“哥,借你的车用用。我去下陈家村。”

陈家村大队部里围满了人。“谁报的案?给我站出来!”陈金水正气得来回走动,一对刀子似的眼睛扫视着众人。

柱子哭丧着脸站出人群。陈金水不敢相信地瞪着他,愤怒地用烟袋指着他鼻子:“柱子!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!我之前说的你没听明白吗?这事闹大了,鸡毛也有责任!你这不是坏他的前程吗?”

“镇长,我也是迫不得已呀,我老婆天天催我,钱要是真没了,我们怎么活呀?”柱子哭丧着脸。

“烂泥巴扶不上墙!”

大光爹叹息:“金水哥,你也别说他了。我们就因为相信鸡毛,家家都把压箱底的钱拿出来了,这眼看就要农忙了,买种子的钱都没着落呢。”

陈江河恼火又焦急地骑着自行车,穿越小桥,向陈家村疾驶而来。

走进院里,人群一阵骚动。陈江河走到陈金水面前,从口袋中掏出存折递到陈金水面前。

陈金水复杂的眼神注视着陈江河:“你这是干什么?”

“这是我所有的积蓄,给乡亲们分了吧,剩下的我再慢慢还。”

陈金水皱了皱眉说:“江河,你这是什么意思?你拿乡亲们当什么人了?”

“金水叔,我求求您,这次是我对不住乡亲们!”陈江河扫视众人,大声说,“请乡亲们相信我,玉珠绝不是那种人!我一定会把钱连本带利都还给你们的。”

“问题是啥时候啊?”柱子接着陈江河的话说。

正当人们在相互抱怨的时候,大队部里电话铃声响起,陈金水不耐烦地提起电话:“谁啊?”

“陈镇长,陈江河在你那里吗?骆玉珠回来了!”邱英杰急促的声音。

陈金水脸色大变:“什么?”

“刚才骆玉珠找到我,说钱是她爸爸偷走的,已追回来一部分。她马上把钱给陈江河送过来。我跟她说,陈江河回到陈家村去了,她说要到陈家村找江河。陈镇长,见到江河你跟他说一声。”邱英杰把骆玉珠找他的情况同陈金水说了个大概。

陈金水瞄了一眼院里的陈江河,慢慢放下电话,思忖着。

陈江河正在院里跟乡亲们苦口婆心地解释:“粮票换钱要转很多道关口,要跑外省去换才值钱,不是那么好换的。请大家再给我一点时间,我担保这事跟骆玉珠没一点关系……”

“空口讲白话,你拿什么担保?”陈金水突然板起脸说道。

陈江河吃了一惊,回头惊诧地看着金水叔。

此时的陈金水俨然变了一个人,厉声喝道:“鸡毛,不是我信不过你,这钱一时拿不回来,你也别去其他地方了。柱子,把江河关到屋里去。没我同意,谁也不许放他出来,从今天起,你就好好待在这里,吃喝有人送。”

柱子听罢,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:“镇长,你怎么翻脸这么快……这到底咋回事?”

陈金水怒吼:“关起来!没听明白吗?把陈江河关起来!”

听着陈金水要关江河哥,陈大光突然跳出来:“我看谁敢!鸡毛哥,你走吧,这里没你的事!”几个年轻小伙子站出来护住陈江河,挡在柱子等中年人身前。

大光爹愤怒地:“浑小子,滚一边去!”

“你们这是认钱不认人!村里的刚直正气都去哪儿了?一笔生意不顺就翻脸!没有鸡毛哥,我们现在还在吃糠咽菜呢!你们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痛。金水叔,您到底怎么了?鸡毛哥不欠咱们的!”陈大光动情地说。

陈江河用感动的目光看了一眼陈大光:“大光兄弟!你让开,一人做事一人担,我不能连累你们。”

陈金水朝柱子和大光爹使了个眼色,严厉地说:“把陈江河关起来!”几个上了年纪的马屁精,拉开护着陈江河的年轻人,把陈江河推进大队广播站。众人神色茫然地闪开一条道,陈金水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大院。

骆玉珠一路狂奔,汗水打湿了衣服。陈家村此时出奇地安静,村里长长的青石板路上竟空无一人。骆玉珠没有察觉到什么,她紧紧抱着那两包钱,急匆匆地来到陈金水家。

骆玉珠冲进院子。陈金水一动不动地坐在堂屋中抽着烟袋,仿佛已等候多时。骆玉珠镇定下情绪,深深地吸了口气说:“金水叔,陈江河呢?”

陈金水慢慢地抬眼瞄了一下骆玉珠,没有答话。骆玉珠耐住性子等着,看到小院两壁有几个字:“磨炼忍性,养精蓄锐;光明磊落,胸不藏奸;隐忍蛰伏,随机而动。”老头子在故作深沉,骆玉珠诧异地看了看空荡荡的院子,走进屋将两包钱往桌上一放:“金水叔,我先还一部分钱,剩下的宽容我几天。”

陈金水磕了磕烟袋:“你坐下。”

骆玉珠诧异审视,坐在对面。

“玉珠,这些年咱俩是一直打拼过来的,看在鸡毛的分上,你管我叫叔,我心里明镜似的。也不枉你叫一声叔,今天也没外人,叔就跟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,公安局正在抓你,是鸡毛报的案。”

骆玉珠“腾”地一下站了起来,怔怔地瞪着陈金水。“不可能!他不会……”

“玉珠啊,你也是个苦命人,你遭的罪鸡毛都跟我说过。这些年你拼命地赚钱,图的是什么,我心里也很清楚。”

“金水叔,我图的不是钱!那钱是我爸偷去赌博输掉的!”骆玉珠小心地接着陈金水的话。

“那你们是一家人不?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,老鼠的孩子会打洞。这些年哪次闹事不是因为你?你有那样烂污的亲爸,现在想想你的行为,我也就不奇怪了。”

骆玉珠语塞,怔怔地看着陈金水。骆玉珠刚要说话,又被陈金水打断:“鸡毛必须和你撇清关系,你不能怪他。县领导给他戴大红花的时候你也看见了,鸡毛从小没爹没娘,我教他礼义廉耻,走到今天这地步不容易啊!玉珠啊,县里开会时,谢书记都点名要叫他干大事呢,你给他惹出这祸来,这不是害他吗?”

骆玉珠急了:“那我去跟他们说清楚……”

陈金水叹息:“现在谁会信你?不把你抓进去就算不错了!如果大家都说你俩是一伙的,你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!这些天又寻不到你。我们爷俩想来想去,不能自个蹚这污泥水,但总要有个人来承担责任,只能想出报案这么个办法。玉珠,你别怪他狠心,要怪只能怪你自己的爹下作不争气。”

听了陈金水的话,骆玉珠神色黯然,颓然地坐在那。

陈金水暗暗打量,一鼓作气再下一城:“玉珠,你也是明白人,从小我就把鸡毛当成儿子看待,传他手艺教他本事,教他做人的道理,为的就是能收个称心如意的上门女婿。本来一步步给他安排好的前程,可谁想你半路杀出来,全被你毁了,你懂吗?”

骆玉珠含泪摇头:“我怎么会毁他,我也为他好!”

陈金水冷哼:“你为他好?我为他坐过牢,为他顶过罪,到今天全身伤病我还没说呢!你做过啥?就知道给他添乱惹祸!这笔钱没了,鸡毛的红花就白戴了!你现在还要堵上门去跟人解释,是他让你败光钱的?玉珠,你要真的为鸡毛好,也像我当年一样,自己把罪扛起来,拉着你爹走得远远的,别给他添堵!你们不是一路人!”

听着陈金水的话,骆玉珠痛苦地闭上双眼,泪水无声淌落。

陈金水叹息:“巧姑给他做饭,给他洗衣服,早把鸡毛看成了自己的男人了。出了这档子事也好,鸡毛自己也想明白了,他聘礼都送来了,连存折都交给了巧姑,就等着办喜事了。”说着陈金水将桌上的存折递给骆玉珠。

“玉珠,叔这里求你了,给我女儿巧姑让出一条道来,时间长了,鸡毛会忘了你的。”陈金水哀求。

骆玉珠颤抖着嘴唇慢慢起身:“可是他答应过我,他要我信他一辈子……”

“你能相信谁?你亲爸爸又怎么样,还不是做败家精把你给卖了吗?”陈金水正气凛然,大声说道。他一扯里屋门帘,只见地上摆着几个装满聘礼的土篮,上面盖着大红喜字。

骆玉珠再也经不起如此沉重的一击,猛地一哆嗦,眼神变得绝望,颤抖着大喊:“都是骗人的……都是骗人的!”伴着泪雨,骆玉珠慢慢后退,转身狂奔而去。

陈金水望着骆玉珠的背影,神色黯然,慢慢坐回椅子上。

陈家村的夜晚出奇地寂静。缺乏娱乐生活的年代,劳作了一天的村民,吃过晚饭都窝在了家里。陈金水走进大队广播站院子时,鸡毛正在屋里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,像一头困在笼中的狮子。听到院子里有动静,陈江河连忙走到门口,陈金水已在门外异样地看着他。

“金水叔。”

陈金水凝视着鸡毛沉默不语,进得屋来将门反锁,慢慢地屈膝就要跪在地上。陈江河一惊,连忙扑上前扶住陈金水,自己也跟随跪倒:“金水叔,您这是干什么呀?”

陈金水带着歉疚复杂的神色,眼中闪着泪花说:“鸡毛,叔对不起你。这一跪,叔就不欠你什么了。”

陈江河越发不明白:“金水叔,您又没欠我什么,要说欠,是我欠您和乡亲们的呀!”

“鸡毛,我把新盖的房子卖给柱子了,替你把钱还了,无债一身轻。我们踏踏实实过日子,只要你对巧姑好,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。你和巧姑委屈点,婚事也不用你去操办,就在老房成婚。鸡毛,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,我怕你不依,才把你关在这里。”

陈江河吃惊地看着陈金水热切哀求的目光,说不出话来。过了大半天,陈江河才无可奈何摇头说:“叔,您觉得这样巧姑就会幸福吗?就算我接受了,巧姑会接受吗?”

陈金水从地上站了起来,转身把门打开,从口袋里拿出一瓶农药:“鸡毛,你要走,叔也拦不住你,镇长我也不要了,什么盼头也没了,你前脚走出门口,叔后脚就把这瓶药喝了。鸡毛,以后你无论走到哪,都是个忘恩负义的人!”

陈江河吓得急忙起身抢过瓶子,声音哽咽,颤抖着嘴唇,充满纠结无奈地说:“我答应……”

“鸡毛,我培养你这么多年,替你坐过牢,现在又替你卖屋还债。你与我女儿结婚,就当是还我的情吧,夜里你好好想想,我先走了。”

柱子回到广播站,将铺盖放在床上,冲陈江河笑了笑:“鸡毛,你金水叔吩咐,你结婚前都得让我看着。”

陈江河苦笑:“我又不会跑,我想跑又能跑到哪里去。柱子叔,听说你把我叔的新房子买下来了,你可真有本事啊。”

柱子尴尬地笑笑:“鸡毛,我再有本事也不如你呀。为了你,我哥无论什么都舍得放弃,无论什么都会去做;大官也不要了,财产、女儿都贴你了,你那空手套白狼的本事叔心里佩服得很。”

“柱子,嫂子叫你回去!”门外有乡亲在叫。

“准是房屋的事,鸡毛,你可不要难为叔,好好待着,我马上就回来。”

陈江河看柱子走出门,神色颓然地仰躺在床上。隔壁屋里的电话急促地响起来,陈江河翻了个身盖严被子,电话铃声却一直持续。陈江河不耐烦地起身,隔窗看着响个不停的电话,轻轻拍了一下窗户,里面竟没反锁。陈江河想了想,便扒着窗棂钻进屋去。

陈江河拿起电话,“喂?陈家村。”邱英杰焦急的声音传来:“江河,是你吗?你见到骆玉珠没有?”

“玉珠?英杰哥,怎么回事?”

“玉珠她没去找你吗?我跟金水叔说了,他说你不在,就把我电话挂了!她昨天拿钱去陈家村。今天我上班路上碰着冯大姐,大姐说骆玉珠急着用钱,把所有货全部盘给她了……喂,江河……喂……”

陈江河拿着电话没反应,想着什么。陈江河突然明白过来,他双眼直冒火,丢下电话,跳出窗户,快步往陈金水家走去。忽然一个人影跑过来,两人差点撞到一起。陈江河失声叫道:“巧姑!”

巧姑吓得后退几步,喘息打量:“鸡毛哥!”

“你大半夜的跑出来干什么?”

巧姑颤抖着声:“大光说要带我走,离开陈家村……”

“你们走了?你爸妈怎么办?”

“顾不上那么多了……鸡毛哥,我从小什么都听我爸的,这回我不听他了,凭什么我一辈子的大事要让他来定!大光说了,我们要像你当年那样,出去闯一闯。只要和大光在一起,就是再苦点,日子也能过!”

陈江河百感交集地看了一眼巧姑,凄然一笑:“巧姑,哥明白你的心思,祝福你和大光。”陈江河忽然想到什么,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钱来,“巧姑,哥就剩这么点钱了,都给你。外面不比家里,你跟大光要好好照顾自己,家里有我。”

“哥,我不要!”巧姑慌忙推让着。

“拿着!快去找大光吧。出门在外,一切都要小心,混不下去就早点回来。”陈江河吩咐道。

“大光说:‘不赚到钱,我们绝不回家。’”

巧姑突然冲动地扑上前紧紧抱住陈江河的脖子:“哥,我知道我爸对不起你,你别生他的气。”

陈江河拍拍巧姑的背,安慰她,脸贴在她发梢说:“哥都明白。”

谁想这一幕,刚巧被骆玉珠看到了。

临行前,村里的小姐妹们一边哭,一边为巧姑准备了很多在车上吃的食物及家乡特产,有煮鸡蛋、玉米饼、霉干菜炒肉、粉干、猪油等。

那是巧姑第一次离开自己的家乡,而且大光说过不成功就不回家的决绝话。外面的世界很陌生,路途遥远、前途渺茫,一出门,就意味着很久见不到亲人了。伙伴们依依话别,眼含热泪,千叮咛、万嘱咐地一直把他们送出很远。

汽车启动了,望着巧姑远去的身影,陈江河心头一热,眼泪扑簌扑簌地在眼眶里打转。在家千日好,出门半日难。巧姑布袋里是一些绣花的衬子、绣花针和花样。其中有几款可爱的卡通刺绣:简单可爱的儿童造型—小动物熊熊、兔子和虾的卡通小字母刺绣。这都是巧姑自己的手工制品,她未来生计的来源。

柱子回到大队部,发现陈江河不见了,便匆匆往陈金水家跑去,此时的陈金水家已是一片混乱。

“你还不快去把巧姑找回来!看我不打断她腿!”陈金水冲着老婆骂。

“你还打断她的腿?巧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我就跟你拼了!都是你逼的……”金水婶一边对骂着,一边走出家门。

陈金水心烦意乱地在院里来回走动。掉转头看见陈江河正怒视自己。陈金水心虚:“鸡毛,你咋……”

“骆玉珠来过了,对吗?她来找我!你为什么不让我接那个电话!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?”陈江河瓮声瓮气地问道。

陈金水沉默不语,慢慢蹲下身子:“我让她死了这条心,别再拖累你。叔说的也都是实话呀。她爸把钱都输光了,她拿回的那点钱管什么用!”

陈江河含泪摇头:“你为了让我娶巧姑,这种事都做得出来?你还教我做人要顶天立地,光明磊落。你,你还是我的金水叔吗?”

听着陈江河责备自己,陈金水愤怒起身,举起鞋子就要打陈江河,陈江河梗着脖子,含泪看着他。

“我怎么里外都不是人了,你被骆玉珠那狐狸精蒙瞎了眼,叔是在救你!你小子居然为一个败家精女人跟我顶嘴?”

陈金水举鞋的手在空中颤抖着,最终没有落下。

柱子匆匆忙忙走进陈金水家:“陈镇长,骆玉珠她……”柱子说话当儿,看见陈江河站在那,柱子吓得偷瞥了一眼陈金水,连忙把话收住。

陈江河猛地回身瞪着柱子:“骆玉珠在哪?”

柱子迟疑了一下,慢慢举起手指着屋外。

“鸡毛,你出了这门,就别再给我回陈家村!”

陈江河转头用悲哀的目光看了眼陈金水,转身跑出陈金水家的门,瞬间消失在夜幕中。

义乌,静谧中充满着蓬勃向上的活力!

骆玉珠含着泪从陈金水家跑出去后,独自沿着义乌江边痛哭边奔跑,她泪如雨下,终于支撑不住,腿一软伏靠在桥上号啕大哭。江水缓缓地流淌着,映照着两岸星星点点的灯火,雪白的梨花在夜幕下透露着美丽与坚强!还有微风轻拂着杨柳枝条,夜幕下散发着浓浓的春的气息!

凉凉的江风抚慰着骆玉珠,让她从绝望的伤感中冷静下来:我死不甘心,我要亲自问问陈江河。于是她咬了咬牙,趁着夜色又一次回到陈家村。

骆玉珠虚弱地前行,远远望见陈金水家院门贴的红喜字,一阵眩晕后,她扶树喘息。

柱子正匆匆走过,吓了一跳:“骆玉珠?你……”

骆玉珠在恍惚中问柱子:“柱子叔,陈江河在哪?那喜字是怎么回事?”

柱子惊诧地看了一眼骆玉珠,用手一指:“陈江河在大队部,要结婚了呗!”

黑暗中,骆玉珠刚巧看到了陈江河和巧姑相拥别离的那一幕。站在远处的骆玉珠一阵眩晕,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陈江河和巧姑亲昵的动作,脸上挂满了泪水。骆玉珠的眼神散淡无光,心里绝望至极,突然转身狂奔而去。她那虚弱的身影随即被吞噬在黑暗寂静的夜色之中。

孤独无助的骆玉珠终于决定了,离开这个伤感之地。第二天,骆玉珠坐车来到了西乡妈妈栖身的山坡上作最后的诀别。骆玉珠用手不停地挖掘泥土,一把一把地堆在坟头上。不久,双手就抠出血来了,她仍然不管不顾地挖出新土,往坟头上堆砌。过了好一会,骆玉珠才直起身,往四下里看了看,摘下几朵小花插在坟前。骆玉珠跪倒在地:“妈,玉珠要出远门了,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,以后你就自己照顾自己吧。妈,虽然女儿一个亲人也没有了,但你也别为我担心,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。今天我给你带了一双最好看的袜子,你肯定会喜欢。”骆玉珠从怀中掏出一双袜子,摆放在坟前。骆玉珠伏倒跪拜,脸紧紧地贴着泥土,泪水无声地淌落下来。

火车呼啸着驶向远方,骆玉珠恍惚苍白的表情,病怏怏的身体,引起了列车员的注意。列车员在骆玉珠身边停住脚步:“同志,看一下你的车票。”

骆玉珠从迷茫的神情中醒悟过来,急忙掏出口袋里的零钱:“我补一张票。”

“钱不够,你买的票只够坐到下一站。”

骆玉珠虚弱无力地问:“下一站是哪里呀?”

“江西赣州。”

骆玉珠接过票,转头呆呆地望向窗外。

骆玉珠走出火车站月台,茫然地望向四周,不知方向。

火车又向远方开去,骆玉珠双手空空地看着卖小吃的摊子,干咽了口唾沫。

“米粉啦!两毛五一碗!”

骆玉珠低头走过,凄然一笑,她已经身无分文。

骆玉珠靠在饭馆门外,看着别人吃剩的盘子,溜进去将食物塞进嘴里,狼吞虎咽。骆玉珠躺靠在站台外的长椅上,痴痴望着天上的月亮。

火车站的管理员早就盯上了骆玉珠,她又一次被赶出车站。骄阳似火,一个人影在热浪中晃动,骆玉珠凭着自己的感觉沿着铁路走着,茫然不知去向。太阳在石渣铺设的铁路上闪烁着层层光晕,无情地炙烤着铁路轨道。骆玉珠嘴唇干裂,神情恍惚,身子原本虚弱,加上饥饿和劳累,美丽的野姑娘再也支撑不住,栽倒在铁轨上,昏迷了过去。

骆玉珠慢慢睁开眼睛,听到了正咕嘟咕嘟煮着什么的声音,满屋弥漫着炖鸡的香味。骆玉珠使劲地撑起身体,疑惑地扫视着小屋,屋里的摆设简陋,应该是单身汉的宿舍。外面已经下起雨来,雨点打在窗户上,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。突然骆玉珠尖叫了一声,身子蜷缩成一团—窗外一个身披雨衣的黑影正默默地隔窗看着她。

骆玉珠警惕地靠在墙角,下意识地摸到了身旁的瓷碗。穿雨衣的人开门进来,无视蜷缩成一团的骆玉珠,慢慢脱下雨衣。这是一个憨憨的高个子男人,面无表情地打量了骆玉珠一下,尔后走到床前从怀里掏出什么。

骆玉珠的尖叫声再次响起,瓷碗也同时飞到了高个男人的头上。随着碎碗声,骆玉珠这才看清,高个子两手握着的是煮熟的鸡蛋,正向自己递过来。骆玉珠被自己鲁莽的行动吓呆了。血从那男人的鼻梁流淌下来,那人一动不动地举着鸡蛋站在那里,像一尊定格的雕塑。

骆玉珠惊醒过来,赶紧上去:“别动!你这有纸没?干净的布也行!”骆玉珠顺手拿过一条毛巾,正欲上前包扎。看到毛巾脏得又黑又亮,懊恼地扔到一边。又翻找床铺,干脆撕下被单的一角,上前给汉子擦拭包扎。

骆玉珠接过高个子手上的两个鸡蛋放回桌上,问:“你是谁?我咋会在这?”

男人依然纹丝不动,没有回答骆玉珠的问话。

“高个子,你哑巴呀,不会说话!”

高个子看着床上撕破的被单,无奈地坐在床边:“你打了我,撕破了我的床单,还骂我。”

骆玉珠这才意识到自己无理得过分了,忙起身怀着歉意说:“对不起,我以为你……我是害怕。”

那人憨笑了一声,骆玉珠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。

“你昏倒在铁轨上,我要是不把你扛回来,火车早就把你压成两段了。”那男人顺手从桌子上拿起那两个鸡蛋,递给骆玉珠说,“吃,给你拿的。”

接过那人递过来的鸡蛋,骆玉珠还在发呆时,那男人已拿碗捞起鸡壳,盛好菜粥,递到她面前。看着玉珠狼吞虎咽的吃相,男人瞠目结舌地回过了头。

骆玉珠抬头,不好意思地笑笑:“你也吃。”

“你吃,桌子底下还有脐橙。”男人又害羞地低下了头。

“谢谢你救了我。”骆玉珠站在门口,发现这里是扳道工小屋,她望着瓢泼大雨,黑暗笼罩着外面的世界,走还是留?能够走到哪里?她迟疑不决。

男人也转过脸,看着外面的雨,又看了看骆玉珠,没说话。默然地穿上雨衣,来到门口并肩站着,骆玉珠吓了一跳。男人笨嘴笨舌地对骆玉珠说:“我叫王大山,是铁路巡道工,今晚你就睡在这里吧,我另外找地方住。”没等骆玉珠答话,男人已走进雨帘中。

骆玉珠望着他的背影,目光中充满感激。

邱英杰这里也得不到骆玉珠的消息,陈江河懊恼地抱着头不说话。邱英杰同情地看着他,拍了拍他的肩膀说:“江河,你也别尽往坏处想,没准玉珠有了新的打算,过几天就回来了呢。”

陈江河摇头:“英杰哥,你还不了解玉珠,她这个人如果把这些事都做了,就是一辈子都不想见我了。”

邱英杰叹息:“烈性女子—又一个白淑贞、祝英台。”

“能不烈性吗?她从小就没有妈,差一点又被爸卖给人贩子,现在又被骗成这样。她两次去陈家村肯定是找我去的。”陈江河怔怔地站起身,喃喃地说,“她一定以为我跟巧姑要结亲了。”陈江河痛苦地闭上眼摇着头,“她不可能再回来了!”

邱英杰也愤慨地说:“你金水叔干的这叫什么事啊!真是老糊涂!”

陈江河和邱英杰来到湖清门冯大姐摊前:“大姐,看见玉珠没有?”

冯大姐忙抱起书包:“你可来了,我正要找你呢!玉珠昨夜给我送来这个,让我千万交到你手里。”

陈江河忙接过书包打开,里面是几沓钱,再翻没有其他东西。

“大姐,她没说别的?”

冯大姐摇摇头,突然想起什么:“玉珠她身子好像挺虚的,我还以为她病了,还叫她在我这歇歇,她死活不肯,连夜就走了。”

“去哪了?”

“她没说,好像是要出远门。”冯大姐叹息。

邱英杰皱眉看着陈江河手中的钱:“江河,我们去玉珠家里看看!”

两人来到篁园村玉珠的租房前,只见一个陌生人正在打扫玉珠租住的房间,那人诧异地打量着他们。

“同志,住这里的骆玉珠呢?”

“她退租了,你是谁啊?”

陈江河急得快哭出来,转过身,邱英杰正好进院,两人默默对视。

“江河,别着急,等找到她,把事情说清楚就好了。”

陈江河摇了摇头说:“英杰哥,玉珠她在躲我!我就怕……”

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女儿竟然逃婚出走了!遭遇这样的变故,陈金水威风扫地,心里的壁垒轰然坍塌,再也撑不下去,病倒了。

陈金水躺在床上,额头上敷着毛巾。乡亲们围在院里,气氛凝重。大光爹失魂落魄地走进来,金水婶急忙迎上前问:“找到他俩没有?”

大光爹摇了摇头:“哪都找遍了,大光留了一封信,说他俩迟早会回来的,叫我们别担心。”大光爹长叹一声颓然蹲下。

金水婶捂着脸哭:“都是他造的孽!”

陈江河默默走进屋里,乡亲们纷纷给他让出一条道。金水婶颤抖着叫了声“鸡毛”。

陈金水见江河进来,连忙撑起身。江河走进屋里,把书包往陈金水床前一扔,陈金水用异样的眼神盯着他。乡亲们聚拢在窗外,眼巴巴地望着,谁也不敢说话。

“这些钱,是玉珠的,叔给大伙还了吧,剩下那部分,我一定替她还清。”陈江河说完转身就要走。

“鸡毛!”陈金水扶住门框叫了一声。

陈江河停住脚步并没有回身,随后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院子。

陈江河在义乌县城穿街走巷,不停地寻找着骆玉珠。在城南铁路桥下,陈江河碰上了骆玉珠的父亲。陈江河看着手拿红薯,吃得满嘴是灰的玉珠父亲,不由地火冒三丈,上前揪住他的衣领,举拳就打。

“陈江河,你敢打我,我好歹是你丈人!”玉珠父亲哀嚎着。

“我打的就是你!你把你女儿害成什么样子了!天底下有你这样做父亲的吗?”陈江河发泄着。

“我该死!我对不住她娘俩,我也在找她啊,让我在死之前替她还点债吧!”

听到骆玉珠父亲说到娘俩时,陈江河心头一怔,扑上前再次揪住他的衣领:“玉珠她妈埋在哪里?”

两人坐车来到西乡玉珠妈妈的坟前。陈江河看到了坟上的新土,快要枯萎的小花旁边,还放着一双沾满泥土的袜子。陈江河双手拿着那双袜子,用手轻轻地掸去泥土,眼中闪动着晶莹的泪水。

回到县招待所,陈江河低头收拾着包裹,邱英杰眼巴巴地看着他说:“江河,现在我们县里的局面你知道吧?义乌百废待兴啊!好多事还需要你这样的能人挑头干呢。谢书记点名请你出谋划策,还保证来去自由,不耽误你赚钱,未来几年的义乌市场,将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!正是英雄大显身手的时候,你别傻了,好不好?”

“英杰哥,你别劝我了,钱可以再赚,出谋划策有你们。怕就怕人错过了,就永远没缘分了。”陈江河继续收拾着东西。

“如果几个月都找不到她呢?”邱英杰把话咽回去,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陈江河背上的旅行包。

陈江河百感交集地看着邱英杰,突然上前用力抱住:“英杰哥,我一定要找到她,不管付出什么代价。”

邱英杰眼眶湿润,颤抖着:“既然你决心已定,哥就祝福你:有情人终成眷属。地球是圆的,你只要努力去找,她一定会重新转回到你身边的。”

陈江河忍住泪水笑了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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