鸡毛飞上天-第33集

浦江县白石湾石舍村,那漫山遍野的翠竹就是一片葱郁的精灵,也是这一群竹林鸡的乐园。生意场上的倒春寒与大自然的盎然春意,给骆玉珠的心理形成一个很大的反差,好在王旭、陈路、骆天宝也特意一起到竹林里抓鸡来了。

骆天宝与两个外甥把满院的鸡撵得东窜西跳,有的飞上果棚,有的钻进了藤窝。

王旭对打电话的骆玉珠说:“真是风水宝地呀,翻过山就是义乌城西鲤鱼山。咱把这两边山头全包下来吧,动物植物全养起种起,再建几个大棚,造几间小屋,大规模种植铁皮石斛,马上行动!多清新惬意呀!”

骆天宝说:“舅舅来帮你们看家护院,生态鲜猪供应给华统,再种点瓜果,养点鱼虾,新鲜无害,吃了养身,也放心。”

王旭要求舅舅出至少一成,爸妈六成,自己三成。

骆天宝说:“不如你动员爸妈出资买过来,我们来经营。”王旭忙解释:“舅舅,我们一家人都是明算账的。我 18 岁之后跟爸妈要的每一元钱,包括学费,都要打借条,以后要自己挣钱归还。”

在这深山冷坞,骆玉珠与儿子心有灵犀,在这里培植铁皮石斛。从姐妹们的通话里知道,吴姐家设在各地的玩具厂都停工了,她老公背着家里偷跑到外面赌,又欠了一屁股债逃跑了。吴姐面对一堆烂摊子,生不如死!其他同行的知心密友、合作伙伴也都遇到了这样那样的陷阱和坑洼,不是前方告急,就是后门失火。

商城白昼喧嚣;山庄夜晚寂静,夜凉如水。

晚风飘来野花野草淡淡的异香,骆玉珠披衣独自坐在白石湾农舍外望着夜幕,王旭坐到一旁,甜甜地叫了一声妈,搂着玉珠单刀直入就问:“想我爸了?”

骆玉珠看着他笑笑:“哪里,我躲还躲不过来呢,能想他?不过,好几天过去了,也没有他的一点音信,现在有点恨他了!”

“妈,我爸到底干吗去了?那么神秘。”

骆玉珠叹了口气:“随他,我也不知道,反正不要被无常鬼抓去就谢天谢地了。”

王旭心里明白,妈心里的苦不是平常女人那种家里的寂寞,不是无人陪伴的孤单。自从陪伴着江河爸爸跳进商海的狂风巨浪里,她就接受了痛苦的抉择,尤其是情感上的折磨,更让人遍体鳞伤。今天忙里偷闲,难得带着亲人梳理一下自己的心情,明天,将又是全力以赴、整装出发了。

王旭突然问了一句:“妈,咱家还有多少钱?”

骆玉珠反问干吗,王旭说,他要看看万一公司破产了,还有没有资本东山再起。他想抛弃已经沦为食物链低端的制造业,全力投入新材料、人工智能、医疗、生物、新能源、物联网、机器人、高科技硬件、环境保护、资源再利用等新兴领域。

骆玉珠说:“算了吧,口号喊喊就行了。你出生时比保温杯大不了多少,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吗?”

“你总是瞧不起我。”

“因为你还没有到让别人服你的时候。”

骆玉珠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儿子。王旭兴致勃勃地说开了,告诉母亲自己上大学时干了不少买卖,有很多经验和体会,别人根本想不到哪个活挣钱最多。骆玉珠来了兴致,问道:“卖夜宵?租车?”

王旭得意地摇摇头:“是给女同学送热水!别小看那几毛钱的利,架不住她们反复需要,我赚的是叠加利润。现在,年轻人越来越讲究生活质量了,饮食、茶文化、医疗保健、美容等等,我就设想先做这个服务产业!”

骆玉珠称赞道:“胃口还真不小!”王旭收敛起得意劲儿,转而自信满满地说:“当然,现在这么大危机,也张不开嘴跟你们要钱。妈,你信不信我会做得比你们还大?”

“吹吧,就凭你?”骆玉珠一拨儿子的脑袋,告诉儿子,“赵姐这次回来,我给她加钱了,而且给她老公也安排了工作。”

王旭皱眉回头:“妈,量才用人我同意,但这工资绝对不应该加!”骆玉珠抬头默默注视儿子。

王旭又坐下:“我明白,赵姨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回来了,你没有想到,所以一感动就给她加钱。但是,妈,这是错的!”

“你不记得在杭州时,她帮过我们了?”骆玉珠耐心解释,“位置不同,命运也不同啊!赵姐跟老公做买卖吃苦受累不说,还要冒亏本的风险,选择离开,说明她心里权衡过,一定是我们给的钱不足以让她留下。”

王旭急着说,现代企业管理不能感情用事,妈应该明白这个道理。

“我们中国人是讲知恩图报的,滴水之恩,当涌泉相报。而且,大肚能容,容得下别人的缺点。”骆玉珠反问,“陈大光为什么走?小旭,你没有必要总是抓着生活中一些小事不放手。看到家里的一朵铁皮石斛花,一棵石斛种苗甚至于一滴水消失了,你都觉得那么伤感。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地思考一个无足轻重的问题—你永远也成不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。你为什么看不到阳光灿烂、鲜花满园!”

王旭半天回答不出:“……因为他干了对不起咱们的事。”

骆玉珠意味深长:“小毛病人人都有,他走绝路是被你逼的。”王旭惊住,呆呆地看着妈妈。

骆玉珠严肃地说:“你爸觉得蹊跷问过巧姑,才知道有一段时间,陈大光回家总是骂骂咧咧的。我跟你爸在国外的时候,你没有尊重他,断了他财路不说,还侮辱人。你觉得自己优越,高高在上,恨不能把他踩在脚底下。结果呢?全都报应到了巧姑身上,你爸也失去了一位一起长大的跟屁虫。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?这次陈大光的事,给你爸打击很大。”

骆玉珠感叹:“树皮难剥,人心难摸。世上最难收的是人心,人心变了是看不出来的。你爸常说,心有多大,你的世界就有多大。他自己对身边所有人都是不抛弃、不放弃。”

王旭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,但事实又胜于一切。

爸总是战胜困难,成了笑到最后的一个!

骆玉珠这些天一直悬着一件心事,她必须在短时间里找到一种特殊的材质,来装扮万花筒般的饰品世界,让玉珠公司起死回生。卢教授是这方面的专家,但老先生的头脑里一直不看好民营企业的老板,骆玉珠几次上门都被挡了回来。

卢老教授的生日宴会在院落式的浙江大学迎宾馆晴翠园举行,大家纷纷举杯祝福卢老先生健康长寿,在一片杯盘交错的祝酒声中,一股铁皮石斛加上竹林鸡肉浓郁的香气飘进大厅,卢教授饶有兴趣地闻了闻,他顺着香味推开房门,又看见了那个不请自来的女人:雍容华贵,一身精致的旗袍,黑色的高跟鞋,旗袍的开衩处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双玉腿,是骆玉珠—来自义乌,一位风姿绰约的亿万富婆。她正蹲在大铁锅旁扇风,而衣着考究的王旭、骆父在帮忙,给她递上柴火。

看见卢教授朝她走来,玉珠上前恭敬地鞠了一躬:“祝卢老先生生日快乐!”

卢教授一怔:“你……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?”

“您是我最尊敬的先生,我给您贺寿来了!不成敬意,我特地给先生烧制了您的家乡最具特色的、白石湾铁皮石斛竹林鸡。”骆玉珠说完,又向王旭他们使了一个眼色,王旭机灵地将热气腾腾、香气扑鼻的竹林鸡送到了先生的餐桌上。

众人齐声叫好:“好香啊!好大的一锅。”

卢教授从王旭手中拿过锅盖重新盖上,手一摆:“拿回去吧。”大堂上的人面面相觑。

骆玉珠说:“我是诚心诚意地来祝贺先生大寿的……”

卢教授打断:“卢某人不食嗟来之食,想吃,会自己想办法。”

此时此刻,骆玉珠露出了商界强人的直率强悍,突然发话:“铁皮石斛绝种了,那竹林鸡恐怕更没地方买了,整座山头都被我们包下来了,承包期三十年。”

卢教授:“你,威胁我。如果买不到鸡,我可以不吃。”

骆玉珠说:“我不是这个意思,我是说您以后想吃,就非常方便了,我们专供。”

卢教授固执而无奈地摇摇头,走回席间:“我佩服我们半个老乡的韧性,但也很恐惧。”

骆玉珠心里一乐—他已经承认跟我是半个老乡,骆玉珠不动声色把一脸灿烂的笑容送上,谦谦地说:“老先生颂安!”又轻声嘱咐王旭他们先撤,由她留在这里继续战斗。

宴席散了,众人与卢教授告别,等候中的骆玉珠毕恭毕敬地站立于柔和的灯光下,像一尊女神,也像一名侍者。卢教授看见了她,就当没人似的径自离去。

骆玉珠追上,拦在车前:“卢教授,请留步,听我说一句。”

卢教授说:“你们生意人,为了挣钱什么手段都用上了。我闻不惯铜臭味。”

骆玉珠的心里一阵绞痛,她想到自己这些年来走过的路,经历过的事,点点滴滴都涌上了心头:我怎么会全是为了钱呢,自己的存款几辈子也吃用不完了,集团下属几千个职工,企业关联着遍布各省市的几千个家庭啊,我们是在做事业的啊!

骆玉珠铿锵有力地对卢教授说:“教授,你可以看不起我,看不起我们这些种田佬,看不起我们做生意的人,但你要敬重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,还有我们可爱的国家。不错,我只是一粒不起眼的苋菜籽,掉在地上你甚至找不到它,但给它条件照样会在石头缝里长出叶子来。我三番五次地上门来找你求你,是因为在我的眼里,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人,你们辛苦研究出来的成果都是我们老百姓的宝贝。以前没找你,是因为我没有走出过自己的家门口,后来我到了美洲、欧洲、阿拉伯、西亚等许多地方,回来后我感触很深,那些大胡子总是想方设法阻挠我们的发展,用各种理由和所谓的规则死卡我们,让我们中国的生意人受气、吐血。我们在一天天的煎熬里明白,国家才是我们最可依赖的靠山。”

“我知道你们发明一样东西所付出的心血,尖端的技术要用于国家的尖端项目。但你们不能把眼睛只盯在那颗荒无人烟的火星上啊,你不知道,有多少双老百姓热切的眼睛在企盼着你们啊。卢教授!普通百姓为什么那么容易地记住了袁隆平,因为他解决了中国十三亿人的吃饭问题。”

司机探出头来,好奇地看着这个滔滔不绝的女人,有些钦佩。他无意间碰响了汽车喇叭,时间真的不早了。

骆玉珠从手提包里抽出一张名片递上说:“你可以守住自己的清高,但我也得顾及自己门下几千口人的生计。”

骆玉珠礼貌地伸出手来,卢教授不加思索地握住。

“我对新材料本来不感兴趣,为这件事我还跟我丈夫吵。因为他想停工停产,把所有没达到欧盟标准的货都召回。您知道那有多疯狂吗?我怕失去我丈夫,没有人能理解他。我虽然是商人,可我也是个女人,想要这个家,我丈夫不能倒下!”

“没记错的话,这是我给您的第十张名片了。教授,我等您的电话,希望您能给我们带来福音。晚安!”骆玉珠又递上名片。

一辆车缓缓地停在骆总身旁,端庄的她打开车门,疲倦地躺在后座上。

两辆车一前一后地驶出了饭店的大门。

西子湖畔的夜色,在车灯的流动里闪烁。这里的夜没有喧嚣,见多了义乌繁华嘈杂的夜生活,漫步在夜色下的杭州,这种慢生活节奏,安静低调的力量真让人向往。

杭州,是一个多么亲切而又充满诗情画意的地方啊!

加油!

莱昂在楼下等到了邱岩。

公司三楼的最后一盏灯熄灭了,邱岩快步走在大街上,抬头看看满天的繁星。感觉身后有由远而近的摩托车马达声。她没回头,凭第六感观知道是莱昂。

“知道你每天都忙到这么晚,不忍心打扰你,我一直在外面等着。”莱昂说。邱岩停住脚步,回身注视,问:“有事?”

“我请你去鸡毛换糖酒店吃饭。”

莱昂将车支在路边停下,深情地说:“想你。离开你的这些天,你像幽灵似的一直让我牵挂着。”

邱岩沉静地看着莱昂:“莱昂……”

“能不能请你喝杯酒,吃点夜宵?”

邱岩说:“我现在只想早点休息。”

“那我送你回家?”

“谢了,我自己打车。”邱岩伸手叫停了一辆出租车。拉开车门欲上车时,莱昂拦住她,认真地说:“我需要你的帮助,跟我走吧,去欧洲,我要开一个很大的公司。”

邱岩没点头也没摇头。停了一下,钻进出租车。莱昂大声地说:“陈家给了你什么好处?你真想做陈家的儿媳妇吗?你难道不知道,陈家这一年来已经彻底地焦头烂额了吗?”

邱岩没有表情,出租车启动。莱昂自信地望着车内的邱岩:“别瞒我,我知道你心里给他留了一个位置。但你也应该给我留一个空间,给我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,我会击败他的。”莱昂说完猛踩了一下油门,箭也似的向前冲去。

面对狂妄的莱昂,邱岩对司机说:“师傅,赶上他,我加钱。”

出租车一晃,与摩托车并排而驶,邱岩摇下车窗,大声地喊:“莱昂,你先打败自己吧!”

出租车朝空旷的大街疾驶而去。

几天后公司的办公大厅,前台工作人员喊道:“邱总,你的玫瑰花。”

一大捧艳丽的玫瑰像一堆诱人的火焰摆在桌上,公司的人齐声发出惊叹:“哇—”

邱岩在羡慕的目光中走向前台,从那一堆红色里抽出一张贺卡,上面写着:“用西方最传统的方式加上中国最虔诚的表白,来传递我最神圣的心愿!莱昂。”

邱岩忍住湿润的泪水,心头流过一阵暖流。

王旭强颜欢笑,他看到了最不愿意看到的这一幕,那束红玫瑰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目光,一个与他一路走过来的姑娘,自己刻骨铭心的心上人,正被一个外国人的问候感动了,他有些内疚,有些嫉妒。

邱岩给莱昂发过去一条短信:谢谢你的祝福,我会在今后的岁月里记住它。王旭走进来假装接水,偷瞥了一眼,强颜欢笑说:“都什么年代了,送花是上个世纪追女孩的招数吧?”

“对女人而言,鲜花什么时候都不会过时。”

“哦,对了,我让员工把花搬门外去了。你的鼻炎对花粉过敏。”

邱岩皱眉瞪着王旭:“我暂时努力相信,你是因为关心我。”

王旭笑笑,走近碰碰水杯:“我不相信这花对你那么重要。”

邱岩转身望向窗外,喝了口咖啡:“你怎么知道?”

王旭:“我还不了解你吗,你在乎什么不在乎什么?咱俩一起长大的。”

邱岩对王旭说,这段时间莱昂在考中文六级,他还建立了专门介绍义乌的西班牙网站,定期更新自己的所见所闻,让更多西班牙人了解中国的同时,推荐价廉物美的义乌小商品给西班牙人。因为一家电视台的关注,原本一个星期才 200 人的阅读量,一夜之间提升到了一周 6000 人的访问量,得到了两百个客户的询价。

看样子这个外国佬铁了心要在中国待下去了。

“邱岩同学,咱俩好像好久没交流了。”

邱岩抬眼注视,惊讶地:“啊,原来你知道。”

“我这些日子不是陪我妈去找新材料了嘛,有工夫我带你去那片竹林看看……”

邱岩的手机又响了一声。

王旭懊恼地转身走进自己办公室,门被关上。

邱岩的大眼睛看着王旭,他又妒忌又赌气地假装在看电脑。

在义乌港,莱昂手里拿着报单夹,微笑看着邱岩走来。

邱岩大方地说:“莱昂,谢谢你的花!”

莱昂:“喜欢吗?”

邱岩:“但你的花给我带来了困扰。”

莱昂:“为什么?”

邱岩指了指集装箱:“这么多货需要召回处理,我还要代表玉珠集团跟你谈价格,谈损失分担。那些花在别人眼里就算是贿赂。”

莱昂尴尬:“我没想到。”

邱岩一笑接过报单夹一拍他,大步走去:“所以,以后别再给我惹麻烦了。这些货登记了吗?”

莱昂被邱岩的聪明洒脱折服,感慨地看着她的背影,快步跟上。

邱岩余光瞥了眼远处,王旭躲靠在集装箱后,正偷看着这边,随后,他摘下墨镜满脸懊恼。

第二天,王旭对莱昂提起他考中文六级的事,主动说要帮他请个浙大毕业、专职的中文老师。

莱昂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王旭,问:“为什么?不会是你不想让邱岩教我吧。”

王旭心里在痛骂:“莱昂真不要脸皮。”嘴上却好心地说,邱岩在美国学的是美式中文,不正宗的。到时候别人会把四块钱的货卖给你十四块,你等着吧。王旭想起什么:“怪不得邱岩说你脑子不好使,怎么教都教不出来。”

莱昂瞪眼:“她说的?”

王旭:“有篇最简单的古文,我本来想教你背,邱岩说算了,莱昂连基本功都没打好,再怎么逼也学不会。”

莱昂不服:“什么古文?你说!”

王旭递过一张打印着文言文的纸条对莱昂说:“行吧,你既然这么上进。我给你讲讲,这是我们中国很有名的一段古文,记叙了一个很有趣的生活小插曲:有个叫季姬的小孩特无聊,看见荆棘丛里的野鸡就逮回来养。鸡饿了叫叽叽,季姬就喂它们。吃饱了,鸡跳到季姬的书箱上,季姬怕弄脏驱赶鸡,鸡吓坏了,就跳到桌上,季姬更着急了,就打鸡,却打中了桌上的陶俑,掉地上碎了。鸡躲在桌下乱叫,季姬一怒之下,脱下鞋把鸡打死了。季姬激动起来,就写了这篇小文。能流利地朗读出这篇古文是学习中文的基本功,就像学二胡的首先要拉好《二泉映月》是同一个道理。哪天你上台给邱老师一个惊喜?”

莱昂双手一拱说,我会努力的,在不久的将来。

有一天,莱昂与邱岩、王旭偶尔来到商城广场的外语角,挤进了最为热闹的那圈人堆里。在这里,几百个不同肤色、不同语言的人们经常一起运动,一起听歌,一起看电影,一起做环保,一起做公益。

莱昂接过了主持人的喇叭,用熟练的汉语说:“请让我朗诵一篇古文,献给教我汉语的邱岩老师,献给我的第二故乡中国义乌。”

接着莱昂就声情并茂地用汉语大声地背起这节古文:“季姬寂,集鸡,鸡即棘鸡。棘鸡饥叽,季姬及箕稷济鸡。鸡既济,跻姬笈,季姬忌,急咭鸡,鸡急,继圾几,季姬急,即籍箕击鸡,箕疾击几伎,伎即齑,鸡叽集几基,季姬急极屐击鸡,鸡既殛,季姬激,即记《季姬击鸡记》!”

广场上的人欢声雷动,一阵热烈的鼓掌。

莱昂即席发表演说:“《我爱你,我的第二故乡》。在义乌,提起市场建设、摊位租金,提起联托运业、划行归市、打假治劣等等,市政府都采取了强有力的措施手段,保持了强有力的权威,给我们外来经商者以同城市民待遇。义乌是我们经商人的乐园,外省人、外国人几乎没有禁区,更无尊卑的称呼,许多公共设施的建设都照顾到了我们外来经商者。感谢你,我的第二故乡!”

邱岩身着吊带裙上前祝贺,庆贺莱昂中文学习上的突飞猛进。

光彩夺目的邱岩给王旭说起了自己对莱昂的印象:“这个渔民后代真的喜欢义乌了。这次商品召回风波,莱昂很不情愿,损失也不少,但有了他的配合和帮助,我们确实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,排除了从欧洲发回国内的障碍。”

王旭将郁积多日的怨气发泄出来:“所以你施以美人计;其实,假如没有他帮忙,这件事情我们也能办好。”

邱岩怒了:“算我看偏了眼,我本以为你从山里出来长大了;没想到,你还是原来的大块头、小心眼,我很失望!”她气得转身就走。

王旭说:“我怎么了?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宽容,对我却这么苛刻?”

邱岩停下脚步说:“如果你愿意把自己尺度放低放低再放低,我可以对你更宽容。”

她甩下一个背影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王旭大声喊道:“邱岩—”

直到来到那个阳光和煦的竹林里,王旭才有了给邱岩道歉的机会,告诉她自己真的非常在乎她,也正因为如此在乎,智商也下降为零了。偏激和狭隘是男人的通病,请原谅自己对一个圣洁女神的伤害吧。三句好话出口,邱岩心里的气也就消了。

王旭指着眼前这片无边的翠竹说:“看,石舍竹林,这就是咱家包了三十年的山林。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,没有钢铁的碰撞,没有尾气的污染,没有残酷的倾轧。如果哪一天,爸妈的产业不做了,我就归隐山林,在这里寄情山水,办个山庄,搞一个铁皮石斛研究所,搞餐饮,办养老,做旅游,讲养生。”

王旭转身向义乌鲤鱼山方向奔去。 白石湾的美,美在它的绿。长长的月伢湖,给人一种碧波荡漾的感觉,一眼望去,湖两边山崖上是浓浓的绿,山上的植被很特别,枝枝蔓蔓,缠缠绵绵,就在你所走的林间小道上……

邱岩找不到王旭,喘息着停下脚步四下环望,喊道:“王旭!王旭!”

“在这呢!”王旭惬意地坐在高处冲她笑。

“无限风光在险峰,你不上来别后悔。”

邱岩迟疑地扒住树干往上艰难地爬着,王旭探身向下伸手够着,两只年轻的手终于握在了一起。

王旭用力一提,邱岩一个不稳扑在他怀中,两人差点摔下去。

“清风明月,松茂竹苞。听溪水潺潺,看层林叠翠,不亦乐乎!在这里种铁皮石斛,我回头马上注册一个商标。”

“林壑优美,鸣蝉声声,地老天荒的深山老林,就用‘深山’吧。”

“原始森林采来的种苗,就用森林的‘森’。”

“好,森山!”

邱岩缩着双手在王旭怀里一动也不敢动,两人感受着对方的气息,目光越来越异样。

邱岩转头望去,惊呆了,夕阳斜挂在西山,云霞映红了枝梢。

王旭喃喃地:“小时候呀,在火车道附近的山坡上种了好多树,我爸跟我爬上去,他就这样搂着我一起看着夕阳。”

王旭伸出手把邱岩搂进怀里,两颗心跳在了一起,让他们暂时忘却了商场上的刀光剑影、尘世里的乌烟瘴气。

山林的鸟鸣是如此的美妙。

两人被夕阳笼罩,痴痴地凝望着如画美景……

晚秋的西溪湿地,午后的太阳温暖地轻抚着过慢生活的人们,芦苇素净淡雅,远远望去如同一片飞雪,一只带篷的木船在芦苇荡与矮木丛中穿行,船上播放着“祝英台十八里相送梁山伯”,艄公慢条斯理地摇着桨,船头的涟漪一圈圈地往外散去。清风一吹,白茫茫的芦花下面,便上下起伏,露出了红灿灿的一片苇叶。

乌篷船里倚窗坐着阮文雄和杨雪。案桌上有几碟冷盘小菜,杨雪开启了一瓶蓝带白兰地,各倒了一杯,文雅地举起,微笑着说:“敬你!”

阮文雄接过酒杯:“眼下极目山河、鲜花美女、天然氧吧、愉悦的心情、潺潺的流水,难得有这少有的清静,真该痛快地喝一盅。”杨雪莞尔一笑:“一场绞杀,终于有了眉目,拜你所赐,没有你,我不可能对公司董事会成功大换血,现在的杨氏集团才真正属于我了。”

阮文雄意味深长地说:“但因为你的优柔寡断,你没能敢动那几个老头,这帮人将来会是你的心腹之患呀。”

“他们都是叔叔伯伯一类的长辈,对他们实在下不了手。”杨雪苦笑、无奈,“不过不管怎样,我都应该谢谢你。”

阮文雄轻蔑一笑:“不成敬意,小菜一碟。”

两只酒杯一碰,一饮而尽。重新酙上。

杨雪说:“你的一招一式,都非常老辣,我想,当年的你肯定是从刀尖上走过来的。”

阮文雄狡黠地说:“这么美的地方,我们就别聊那些暗算和谋略的话题了,那样心境不免太沉重了。”

杨雪脸如彩霞,娇气地说:“我要听。”

阮文雄平静地叙述了他的家史:“我们阮氏家族是一个庞大的家族,在商场长期搏杀和冲浪里,形成了家族传统的家风,即为了达到既定的目的,会不择手段地去施展自己的才华,并善于用那种温情脉脉的外表,去实施腥风血雨的杀戮。我们的祖辈会像驯服一只凶狠的狼狗一样驯服他们的孩子,遇到任何一个强大的对手,我们都会毫不留情地扑上去,盯住软肋,往死里咬住不放。我从小受到父辈商战的熏陶,即使面临着一场来势汹汹的泥石流,我也要勇敢地冲上去战胜它。我们要用成熟的姿态进入决策层,所以当我们长大成人以后,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,一个比一个洪福齐天。但我不喜欢我们的家族,它太冷酷了。”

阮文雄双眼低了下来,似是碰触到了伤心事,长叹一声仰头喝尽。

杨雪静静地听着,像迷恋于一段传奇的经历。

阮文雄说:“我的老父亲就是阮氏的掌舵人,你知道我父亲死的时候,我一点也不伤心,我只有恐惧。因为那个一直护我训我的人没了,从此我只能靠自己了。父亲死后,有多少人在盯着阮氏掌门人的位置,他们给我设下了无数个陷阱和圈套,急切地等着我跳下去,套起来。如果不是我的二叔帮我,我肯定活不到今天,是他教会我面对残酷,面对那些比你狠的人,不要低头、不要眨眼,这才会有机会赢。你不整死他,下一个死的说不定就是你。”

杨雪说:“阮氏是一个传奇的家族,而你,是一个有故事的人,我只会受到一些启发,但永远也做不到你的高度。”

阮文雄自信地说:“因为你是一个女人,按理说你需要的是呵护和宠幸,不应该冲杀和闯荡。但我喜欢你这样的性格。”

两人无言以对时,阮文雄喷射出火辣辣的目光,船舱里,杨雪把视线转向茂密的芦苇丛,两只水鸟突兀飞出……

阮文雄伸了一个懒腰:“哎,喝多了,身在江湖河海,还是讲讲陈江河吧,讲讲你和他的故事,我爱听。”

杨雪怅然若失:“都是过眼烟云、稍纵即逝了,没什么好聊的,这一页对我来说很难翻过,但一切都过去了。”

“当年的你,有着那么耀眼的光芒,我相信,他曾经把心思牢牢地拴在你的身上,你的心里也一直留着他的烙印。对一个敏感的女人来说,是幸福,也是痛苦。”阮文雄说,“他一定竭尽全力保护过你。”

杨雪目光一震,抬眼注视,想不到一个性情冷僻的粗犷男人,也有如此风花雪月般的体会。

杨雪有些失神:“没有,他保护的是另一个女人。”

阮文雄不解,凝望着问她:“那他为什么会让你这么牵挂而念念不忘?”

杨雪想了想,嗫嚅道:“因为……冤家……”她转头痛苦地把目光投向远处,“因为他是我第一个愿意把心交付出去的人,一个千金小姐与放牛郎的故事,我总以为他会接受的。那两年我们并肩在风雨里滚爬,南下北上,他教会了我许多东西,他更让我明白了: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墨守成规的法则,都是人生的绊脚石;我也明白了,有时自己可能会在污泥浊水里挣扎,但在内心深处始终要给自己腾出一块圣洁的绿洲。在那个女人出现之前,我竟然可悲地认定自己要嫁给他,要给他生儿育女,要和他白头偕老……”

杨雪痛苦地闭上眼,一口喝尽了杯中之酒,倒满一杯又一口吞下。

阮文雄阻止:“杨雪,别这样自贱。有机会我一定要会会这个人,在竞技场上,只有碰上强硬的对手,方显我英雄本色。”

趁他不注意,杨雪已经把剩下的半瓶蓝带白兰地灌进了嘴里,一头倒在船舱的小桌上。

夕阳西沉,乌篷船静静地停靠在岸边柳树下,昏迷中的杨雪醒来,一船的碎光水影。阮文雄走了,艄公点火起炊去了,桌子上有张纸条,是阮文雄留下的,上面写着:

“酒醒不知何时何处,人在杨柳岸晓风残月,谢谢你的相陪相伴,董事会的几个老人,不宜心软,尽早清除。”

骆玉珠急匆匆赶到卢教授实验室,焦急地敲开房门,助手打量一眼,笑嘻嘻地侧身让进。

王旭对母校的巨额捐赠和投资,成了高校与大型企业合作的典范。

卢教授的团队把新型环保高塑性合金材料研发成功了,倔老头最终还是被骆玉珠说服了。卢教授竖起头发宣布:“环保型金属饰品高塑性锌基合金材料,有毒成分远远低于欧盟最新标准。”陈江河和骆玉珠听了开心极了,天无绝人之路啊,他们一扫多日来的阴霾,看到了希望,看到了企业重生的曙光。

卢老先生把近年来最看好的研究成果给了这个民营企业,当骆玉珠在实验室的玻璃罩里看到闪着银光的标本材料时,两眼发光,就像见到了走失多年的儿子,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边。互联网时代,一切都在快速地运转,材料更新快,式样翻转快,资金周转快,大脑反应快,快、快、快,不快就跟不上时代脚步了。

陈江河把新型环保饰品材料带回集团公司时,全场一片欢腾。因为这一场伤筋损骨的国际风波,玉珠公司的名声受到毁灭性的损害,陈江河把公司名称改为“新玉珠”,新材料有了,公司重新起步了,新玉珠仍旧是同行里的龙头老大。

陈江河意气风发地宣布:组织卓越的管理层和有贡献的员工到阿联酋的迪拜城旅游。那里是穆斯林酋长国,一个富得流油的地方,到黄金街上买黄金的人就像我们买一棵白菜一样的随便,咱们必须住最豪华的帆船酒店。当然,去的人有一项重要任务,要从那里带回我们“新玉珠”公司有用的东西,这叫工作旅行……

大家听了又一阵欢呼。

这时,陈江河接了一个电话,是杨雪从游艇码头打来的。阮文雄像猫捉老鼠一般,手持红酒从游艇探身,微笑地望着杨雪,杨雪在游艇码头报完信,强颜欢笑上船,阮文雄绅士般牵住了她的手。

陈江河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了。杨雪告诉他一个十分可怕的消息,阮文雄已经拿到由玉珠公司赞助、刚试验成功的新材料。他的团队已经可以大批复制,杨雪想第一时间让陈江河知道。

陈江河一下子懵了,如果阮文雄手里有了这种新材料,那么对于新玉珠公司来说,一只煮熟的鸭子就飞了。

陈江河要尽快找到其中的来龙去脉,要有一个有效的对策。首先想到的就是知识产权的侵权问题,律师摊开双手表示无奈:专利申请过程中被侵权不予受理,况且玉珠公司还没来得及申报,白白地被狐狸般的阮文雄钻了一个大空子。

陈江河现在急于想知道的是,究竟谁走漏了消息?是内鬼还是外奸?从头到尾一个个梳理:卢教授?他的三个助手?公司的于副总?司机小李?……想想,还有谁?还有邱—在真相没有大白之前,谁都在可疑之列。

在海洋商务楼里的阮氏集团办事处,阮文雄稳坐中军帐,自信地对杨雪说:“两个月前我跟你说过,陈江河迟早会来找我。这个诺言很快就能兑现了。”

阮文雄温情脉脉地凝视忧心忡忡的杨雪,撩拨她的头发闻香。

“刚才给谁打电话?”

杨雪摇摇头:“朋友。”

阮文雄一笑:“我帮杨氏渡过了这场危机,又陪你到西班牙收拾了残局,还把那些威胁你的老董事踢出局。你还拿我当外人?我本将心向明月,无奈明月照沟渠。”

杨雪内心充满矛盾,迟疑不决:“文雄,能不那么锋芒毕露吗?”

“你不懂,这是生意场。”

杨雪无语,手被阮文雄有力地攥住了。

门外有人敲门,是陈江河和骆玉珠。

阮文雄笑声朗朗,引夫妻俩步入有着宽大落地窗、带有吧台的会客厅:“非常荣幸二位能光临寒舍,蓬荜生辉,蓬荜生辉啊。”那边杨雪已经利索地将茶水端上,礼貌地笑着:“请用茶。”

陈江河认真地看了一眼杨雪,与骆玉珠交换了一个眼色。

骆玉珠说:“阮先生在我们义乌设办事处,是想把家安在这了。”

阮文雄说:“不是想,是实实在在在这里安营扎寨了。我是爱国华人,这叫叶落归根。”

陈江河取出一个合金材料摆放在桌上,注视着阮文雄:“给你看一样东西,想必阮先生不会陌生。”

阮文雄假意拿起端详一番,对杨雪说:“雪儿你看,这跟我们捷足先登研发的高塑饰品合金不是一模一样吗?你们是从哪儿得到的?”杨雪盯住陈江河尴尬一笑,不知怎样回答。

骆玉珠冷冷地说:“阮董,假戏真做,别再演了。”

陈江河说:“以阮董的身份,这个偷字,可跟你这种境界的人不般配啊。”

阮文雄镇定自若一笑:“不瞒二位,是有人送来的。这就叫作人缘,谁让我情商高,朋友遍天下呢。也可说是‘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’。”

骆玉珠说:“谁?”

“我能说吗?我会那么傻告诉你吗?”

骆玉珠急了:“你们这可是侵犯了我们的利益。”

阮文雄摊开双手说:“有这么严重吗?坦率地讲,我也很矛盾,知道这个‘金属疙瘩’是宝贝,欧美新标准定得已经非常苛刻,而这块材料的各项指数是他们最理想的,也是我们供货方最放心的原料。你我心里都明白,难得啊。”

骆玉珠说:“这是我们跟大学实验室合作研制的,受法律保护。”

阮文雄说:“我洗耳恭听,如果真是像你说的话,你可以向法院起诉。可据我所知,这项宝贝连专利的批文都没下来。陈董,我没说错吧?”

骆玉珠要急,陈江河按住妻子的手臂。

阮文雄一笑,拍拍杨雪的肩膀说:“杨雪几次都劝我,应该和你们合作,大家都是生意场上的朋友,她的话我向来是当圣旨的,不然我早就宣布出去了。”

在这种尴尬的场合抬出自己,杨雪很不自然地去吧台加水。

陈江河说:“怎么个合作法?”

阮文雄说:“好,我就喜欢快人快语。上次与陈董视频会议,我就看出了你的领袖魅力,是一个能干大事的人。这里我也给二位交个底,阮氏家族不光做贸易,还有矿山、房地产、金融、保险……我只是家族的代言人而已。”阮文雄竖起小拇指掐住指尖,“而饰品只占这么一点,冰山一角。”

骆玉珠说:“阮先生财大气粗,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儿大。”

阮文雄说:“你们欧洲之争我一直在观战,其实大可不必。杨雪的贸易擅长于百货、服装,而你们玉珠公司更偏向五金、饰品。听说你们跟德国人的合资厂就要出产品了,可贺可喜,佩服。我希望将来阮氏的贸易分成两部分,就交给你们两家来做。”

陈江河和骆玉珠交换个眼神:“阮先生真会说话,明明是阮氏企图并吞我们,却被说成交给我们来做了。”

阮文雄伸展双手大笑:“大家合作嘛,哪有谁吞掉谁的。雪儿比你们开明,她从来没有这么认为。”

陈江河以询问的目光看着杨雪,杨雪看着他处回避。

骆玉珠毫不示弱,用坚定的语气反问:“如果我们不答应呢?”

阮文雄笑笑,指着那个合金材料的标本说:“很简单,那只能让它发言了。”

“听便!”骆玉珠和陈江河立即起身,夺门而出。

杨雪送他们俩到电梯口,低声快速地对陈江河说:“你们千万要小心,你斗不过他,他是我见过的最有心机、最有手腕的人。他背后的家族实力也不是你想象的。”

陈江河说:“你就那么顺从地听凭他的摆布,把自己苦心经营的事业断送在他手里?”

杨雪说:“我只想背靠大树好乘凉。董事会想借危机对我发难,否决把货物转销给阮氏。短短两个月的时间,阮文雄拉一派打一派,生生地把我的董事分化内斗,最终清除了反对我的元老派。”

陈江河恳切地说:“杨雪,尽早离开他。”

杨雪凄然笑了笑:“为什么?这不正是我爸期望的吗?”

陈江河百感交集,一个在患难中结交的女人,由于种种原因,在往后的日子里一直缠绵于心,他不愿意看到喜欢过自己的人陷入泥淖,不愿意在自己的视线之内看着她沦落下去。

电梯门很快关上了,杨雪愣愣地看着电梯的指示灯数字走到底层。

夫妻俩走后,杨雪回到会客厅,阮文雄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躺在沙发上吐着烟圈:“雪儿,你现在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我,但肯定有些畏惧,商战就是大鱼吃小鱼,有你无我呀。我是多么希望今后让我去冲锋陷阵,生死搏杀;家里有一个像你这样美丽贤惠的女人,来坐镇后方,来安慰我激烈跳动的心呀。”

“恐怕我接不住,没能力安慰你—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接得住你的心吧!”

阮文雄眼神里透出一丝可怜:“这是你心迹显露后的拒绝吗?”

杨雪说:“对不起,阮先生,我先回去了,去集团处理一下事务,等我约你,再见!”

阮文雄悲哀的目光注视着杨雪,他上前轻轻抱住杨雪拍了拍。

杨雪转身离去。

阮文雄孤独地凝望她的背影……

心力交瘁的陈江河夫妇回到家,疲惫至极。骆玉珠泪水无声地淌落。陈江河洗净脸出来,看着爱妻伤心欲绝的样子,心里也像挂了块铅一样沉重。

回想着这一年多来为了玉珠公司的生存发展,夫妻二人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,虽然事业一年上一个台阶,但困难也是一个接着一个。如今别墅、孩子都有了,也挣下了几亿的家当,可眼看又将化为乌有,夫妻二人都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。

夫妻俩看到,这个原先破旧落后的小县城,在逐年的高速发展后,如今已成了一个现代化的商贸名城,世界的商人在注视着它,各国财团的决策层也在注视着它。从这里发布的“小商品指数”,不再只是商品交易价格、数量的变化,市场景气状况、繁荣程度和市场信心的反映,而且预示着全球经济的冷暖变化,攸关各国经济的健康发展。自己是从山区农村走出来的泥腿子,因为米缸里的米没了,指望着买盐买酱油的母鸡又不下蛋了,工分簿上的工分又不可能马上变成流通的人民币,于是不得不离开故乡,风餐露宿,贫困交加,流浪全国,饱尝了岁月的风寒,体味了世态的炎凉。

玉珠公司当初播下的种子和希望,几十年过来,如今成了这座城市一家有名望的民营企业,路也越走越远了,出趟国比当年到“镬灶堆”(灶膛)添把柴火还便当了。

树大了,招的风也多了,惹的麻烦也大了。看同行的兄弟姐妹们,有走到前头去的人,有在汹涌的潮头上淹死的人,有安于现状的人。以前背锄头除草的凡夫俗子,眼下要着手应对国际金融危机、股票的涨跌红绿、商场的刀光剑影、人间的尔虞我诈。几十年来,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,天地玄黄,宇宙洪荒,十八般武艺齐上阵,可有时总感觉力不从心。但走到这一步,开弓没有回头箭了。

公司里几千人能聚在你的旗帜下,是因为他们看得起你,尊重你的人品,崇敬你的德行。在难关面前你能咬断门牙往肚里咽,吐出的却是一口血水。

陈江河想到了刚刚承包三十年的那一大片山地,在田园牧地里种种庄稼,养养花草,豢养猪牛羊,放游红鲤……尤其是办一个农场,用现代的理念办现代的农业,培植一大片铁皮石斛,用天上人间的仙草,提升百姓大众的健康,这应该是一个很有前景的产业。

白石湾石舍,你的景色如此秀美、色调如此斑斓,你的环境是如此独特,或许是上天的刻意创造,我们真是相见恨晚。

商城的不眠之夜,有多少人在辗转反侧之中。骆玉珠已经把两人的被子都搬回床上了,自己躺在了一侧。在宽敞的大床上,陈江河和衣而眠,窗外是一路沉寂的灯光。而夫妻俩的眼前,总是浮现出阮文雄潇洒的外表下,狰狞的面目和险恶的内心。

陈江河百感交集地看着老婆,暗暗地下了决心:纵使荆棘丛生,我也要蹚出一条血路来。

骆玉珠拉住丈夫的手闭眼睡去。醒来时,陈江河已经走了,在书桌上留下了一张便条。

玉珠:不忍打扰你,我出去几天,许多事在逼我,不容许我有片刻安宁。玉珠公司是我们用心血浇灌的,我不想在我们手里枯萎。

早餐在微波炉里,别忘了吃早点。到时我会联系你的。—江河即日一架中型客机从商城机场腾空而起,阳台上的骆玉珠仰望蓝天,凝神遥祝。

骆玉珠看着杨雪发来的短信:

阮文雄性格阴鸷,猜忌多疑,他有一个不足与人说的毛病:狂躁症与忧郁症,稍不如意就狂怒异常,不过他会竭力控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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